2020年12月10日星期四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落户合肥始末

 LC震荡,十亿身家发型, 2019-08-29

                    京校外迁

        19692月,中国和苏联在中国的东北边界上发生冲突,国际形势骤然紧张,4月,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中央提出了要准备打仗的号召。8月之后大批的中央机关人员被精简疏散,离开北京到各地的“五七”干校。

        1017日,各单位又传达林彪发布的“关于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的紧急指示”,更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导致了更大规模的在京机关团体单位的搬迁撤离。

        根据形势,中央决定进行“战备疏散”,中国科技大学被国务院科教组列入北京十三所下迁高校之中(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北京建筑工业学院、北京轻工业学院、北京机械学院、北京电力学院、北京水利水电学院、北京石油学院、北京地质学院、北京矿业学院、北京农业大学、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北京林学院、北京铁道学院等13所农林地矿油水电等工科院校),疏散到全国各地,史称“京校外迁”。

        北京水利水电学院1969年底由北京迁往河北省岳城,1973年又迁到河北省邯郸市,改名为华北水利水电学院,1990年搬迁至郑州。三次搬迁、四易校址,最终落户河南省郑州市,于2013年更名为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北京农学院、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北京林学院、北京交通学院后来选择迁回北京,19959月,北京农业大学与北京农业工程大学合并成立“中国农业大学”。

        北京林学院更为北京林业大学、北京交通学院更为北京交通大学。北京石油学院(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地质学院(中国地质大学)等开始两地办学模式,北京机械学院(西安理工大学)等“外嫁他省”,再未归来。

                颠沛流离

        十三校中,最不受待见的莫过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它先后被三个省份拒绝落户。

        据时为中科大革委会常委之一的蔡有智教授回忆:

        九月下旬,我们分两组去湖北沙市和河南寻找疏散地址。沙市有科学院的干校,明确表示不能接受中科大,科大迁往湖北的计划遂作罢。

        河南组带有国务院科教组组长刘西尧给河南省的亲笔信。因为带有刘西尧同志的亲笔信,我们受到了省生产指挥组组长的接待,他让我们去南阳地区看看,在谈话中我们意识到他们对科大来河南不大积极。我们在南阳周边和邓县看了不少地方,地区的同志说:土地有的是,三千亩五千亩没问题,但我们南阳没有接收一所大学的能力。

        事实上,当时外迁河南的单位很多,在口粮不足的情况下,接受几千人的大队伍确实力不从心。

        两组选址人员回到北京,都表示这两地没有条件,不能去。接着又派两组,一组去江西,一组去安徽。

        蔡有智是去江西组的成员,到江西省后,省里明确表示不能接收科大。安徽选址的同志在宣城地区看了以后也觉得不行。在这两组人员还没回到北京时就接到了定点安徽省安庆市的通知。”

        其间,是安徽的领导人李德生(河南人)迅速行动,把中科大争取到了安庆。由于安庆条件太差,中科大不愿去,李德生又腾出合肥师范学院和银行干校的校舍,来安置中科大。

        19691026日,中共中央下发《关于高等学校下放问题的通知》,刘西尧经与安徽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李德生协商,指令中国科大“战备疏散到安徽省安庆市。先遣人员9012月初赶赴安庆,随后900人到达该市被安置在安庆市委党校的一栋三层小楼里,拥挤不堪,食宿等基本生活无法维持。后改为迁往合肥。

                    搬迁与落定

        中国科大自196912月开始迁入安徽,至197010月基本完成搬迁。总计组织货运装车70余次,运货量865吨,装运仪器、器材、图书、档案等35000箱;迁出家属470多户,组织职工、学生、家属客运20多批,约6000人次,用火车皮510多节,搬迁费达77万元。

        学校迁入合肥时,仪器设备损失2/3,教师流失1/2以上。教学、生活用房严重不足,校舍面积不到6万平方米。1972年,全校讲师以上职称的教师不足百人。

        1972年,学校重建了数理化基础课教研室,广大师生在十分恶劣的条件下开始了教学科研工作。学校决定将分布在全国范围各种岗位上的300多名19681970届毕业生招回学校进修,举办“回炉班”。

        19733月,经国务院批准,中国科大改为安徽省和中国科学院双重领导,以安徽省为主。

        19759月,中国科学院经请示国务院,决定中国科大由以安徽省领导为主改为以中国科学院领导为主。同年,主持中国科学院工作的院党的核心小组第一副组长胡耀邦在准备向国务院提交中国科学院《汇报提纲》的同时,指示科大代表科学院起草向国务院汇报的《关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几个问题的请示报告》。在报告中,提出中国科大要通过择优录取应届毕业生、试办研究生班等建议。报告上报后,邓小平圈阅同意。

        1977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其他高效都陆续回迁北京。77名著名科学家联合签名给中央写信要把科大搬回去,原中科院院长,当时的安徽省省委书记张劲夫竭力挽留,才没有回迁。在各校纷纷回迁北京之际,安徽为了挽留科大,再次展现出极大热情。要知道,在并不富裕的年代,安徽率先给科大装上暖气。就这样,科大终落户于合肥市。

                    历史意义

        中科大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合肥高等教育的地位,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安徽拥有了一所中国顶尖大学。

        2019年在《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

        以中国科技大学为基础,安徽省还争取到中国科学院在合肥建立研究所、研究院。

        现在的合肥贵为长三角城市群副中心,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一带一路”和长江经济带战略双节点城市,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创新之都,国家重要的科研教育基地,现代制造业基地和综合交通枢纽,合肥都市圈中心城市,皖江城市带核心城市,G60科创走廊中心城市。

        2018年,合肥市有院士工作站 47 个;省部级以上重点实验室和工程实验室 210 个,其中国家重点(工程)实验室 17 个;省级以上工程技术研究中心 139 个,其中国家级(含分中心)7 个;省级以上工程研究中心 66 个,其中国家级 15 个;省级以上企业技术中心 322 个,其中国家级 46 个。省级以上创新型(试点)企业 218 个,其中国家级 14 个。市级以上科技企业孵化器 59 个,其中国家级 12 个。市级以上众创空间 75 个,其中国家级 18 个。

        2018年,合肥市全年有 9 项科技成果获国家科技奖,其中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2 项,科技进步二等奖 6 项。全年受理专利申请 65814件,其中发明专利 32831 件;授权专利 28438 件,其中发明专利 5597 件,比上年增长 13.8%。全年签订输出技术合同17077 项,成交金额 191.85 亿元。

2019年12月10日星期二

李逊:被忽略的历史——重视对文革保守派的研究

     (《记忆·REMEMBRANCE》2019年第一卷第一期)
  研究上海文革史之余,读了不少文革著述,包括许多当事人的回忆。觉得在浩瀚的文革研究资料中,似乎有一个明显的疏漏,即文革中保守派组织的研究。大量文革回忆录作者以当年造反派居多。笔者所能见到的,除了当年武汉的“百万雄师”负责人之一章迪杰撰的《峥嵘岁月》,以及上海市总工会编写的《忠诚于党的上海工人赤卫队》,还有最早的红卫兵,鲜见“老保”回忆录面世。而已有的文革著述中,除了笔者的上海文革研究,以及山西某县文革史,其它著作关于保守派的活动内容,除了最早的红卫兵,也基本未见引自保守派方面的回忆资料。这一点,早在20年前,海外的研究者王绍光和陈佩华便已有提出,但直到现在变化似乎不大。
  作为群众运动的文革史主要由造反派的活动构成。但作为造反派对立面的保守派,也是文革的重要方面,许多事件是造反派和保守派组织互动结果。另一方面,保守派组织的活动是执政党文革前十七年运动模式的延伸,保守派力量的兴衰,实质是毛泽东的文革与他的文革对象较量过程的显性彰现。所以对保守派的研究应是文革研究的重要内容。研究保守派组织,既是历史实证,也是理论研究。笔者这篇文章并不在于讨论理论问题,而是希望引起对保守派组织的重视,使文革研究更立体和饱满。
1,保守派的产生
  以干部子女为核心的第一批红卫兵首先喊出造反口号,但从他们以后的行动看,他们既是造反者,又是顽固的保守派。在冲击不准自由结社的社会制度方面,他们是造反者,因为他们冲破了执政党对社会组织和社会活动的严密控制,成立了不受党团组织控制的体制外青少年组织——红卫兵。而在此之前,共产党不允许任何官方控制之外的民间社团存在。红卫兵组织兴起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其体制外的组织形态,成为不久全社会结社自由的开端。这是一个具有颠覆意义的开端,是对共产党严密社会控制的造反。而在最初的批判对象上,他们也可算是造反者,因为他们的反叛从反对学校党组织和工作队始。在此之前的十七年,执政党从来不允许对各级党组织说“不”。成立红卫兵组织以及反校党组织和工作队都是反体制的造反行为。所以从这点上说,这批干部子女应该是文革中最早的造反者。不过,这种造反主要发生于北大附中以及率先成立红卫兵组织的清华附中等少数学校。在其它干部子女云集的中学,红卫兵组织是在毛泽东接见红卫兵之后成立的,学校党组织不敢反对。
  但是,这批造反者并没有将“造反”的桂冠保持多久。当毛泽东明确表达对他们造反行为的支持后,外在的政治压力消失,他们马上将斗争矛头指向了十七年一贯的革命对象,还加上学校老师和同学。他们制造了血腥的“红八月”,将在此之前各级党委发动的对知识精英以及前政权的政治、经济精英的迫害,推向新的高潮和更大规模范围。在斗争方向和斗争对象上,这批红卫兵和共产党的一贯目标完全一致,他们的暴戾是阶级斗争学说更赤裸的直白,是被刻意引导的必然结果。他们对文革前便已形成的政治等级身份制不但坚决维护,而且极力扩大和固化。而政治等级身份制正是十七年政治统治的核心。他们宣扬“血统论”,就是为了消除那些学习成绩出色的非红五类子女对教育资源的威胁,独占革命接班人的地位,以便将来独享政治资源。他们的政治要求,只止步于不受党团组织控制的结社自由。
  毛泽东的文革对象是他所认为的各级“混进党内”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这些新的革命对象,正是以干部子女为骨干的第一批红卫兵的父母,这令第一批红卫兵不能接受,本能地站到了文革的对立面。因此,在对文革批判对象意义上说,他们是保守派,而且是最顽固的保守派。而他们与不久崛起的造反派从一开始就非常对立,以后也始终不愿意与之为伍。他们自始至终的行为便是反对造反派对各级干部的批判和冲击。所以从文革政治派别的意义上说,他们也应该被划入保守派。
  8月18日毛泽东接见红卫兵,红卫兵运动骤然兴起。全国各地第一批红卫兵组织都是北京模式的翻版:核心人物都是各级干部子女,批判对象都是十七年阶级斗争的继续;抄家、打人、破坏文物;当然也都狂热鼓吹“血统论”。也和北京最初的红卫兵一样,他们不久都成为保守派。所不同的是,他们从成立伊始就是保守派,不像北京第一批红卫兵那样至少还有反体制的开端。而且由于毛泽东对北京红卫兵的支持,其它省市第一批红卫兵组织成立,几乎都有各省市党委的支持和扶植;不像北京第一批红卫兵,成立时遭到学校党组织的反对。
  第一批红卫兵的血统论,激化了其它阶层子女的逆反心理。1966年9月6日,以平民子女为主体的“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成立。“三司”的批判锋芒直指“党内走资派”。
  接着,因这些造反派红卫兵的榜样和支持,工人造反派组织也纷纷成立。在毛泽东和中央文革的支持下,造反派组织很快成为文革主流。而正是在对待“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态度上,真正形成了文革的两大派别:造反派和保守派。所以秦晖认为,文革初期正式政治派别意义上的保守派,就是随着这批造反派的诞生而被确认。
  保守派和造反派的最初分野,在许多学校和工厂是因为对工作队或党委的不同评价。保守派拥护工作队或党委对分歧的裁决权。而造反派则反对党委和工作队的裁决权,认为应该对照当时的报刊社论以及《十六条》,因为这传递了毛泽东的文革主张。造反派实际是试图将裁决权抽象化,突破十七年一贯的党的干部说了算的话语权和对真理的解释权。这是造反派最初的造反行为。而保守派最初没有这样的思想突破,以后也始终基本服从新的权威和权力的裁决。
2,保守派及其组织活动是文革的重要组成
  文革的对象是干部阶层。还是在1965年1月,毛泽东制定的对农村“社教”的23条中,第一次提出整“走资派”的思想。接着在同年制定的《五一六通知》中,又明确将“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作为新一轮革命对象。1966年8月召开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毛泽东更进一步将文革对象确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提出“炮打司令部”。
  但各级党委包括派往各学校各单位的工作组,并没有悟出毛泽东的批判指向。他们纷纷抛出专家、学者和文化名人作为打击对象。当有人贴出大字报质疑,即使十分温和,他们立即条件反射地出手反击,发动群众围攻那些提意见者。在这样的围攻中,形成了造反派和保守派的最初雏形。那些被围攻的提意见者日后大多成为造反派;而跟着党委或工作组围攻提意见者,日后很多人成为保守派组织的核心或骨干成员。
  保守派的活跃时期真正开始,是在1966年9月以后,各级党委普遍遭到冲击。而此时中央决策层因对文革的不同看法,传递到底层的对造反派支持态度不是十分明晰。于是对省市委的评价,分化出文革群众派别意义上的造反派和保守派。各地都有保守派群众与造反派辩论以及保守派组织“保卫”省市委的行动。到1966年年底,保守派组织与造反派组织的分歧更发展成冲突甚至流血事件。例如1966年12月4日重庆的“12·4事件”,1966年12月30日上海的“康平路事件”,1967年1月南京的“1·3事件”,1967年1月26日新疆的石河子大规模流血事件,等等。这些事件看起来是底层民众两派的冲突,其背后是中央决策层的文革势力和抵制文革势力的较量。
  1967年初,毛泽东让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三个最高机构,再加上中央文革小组,向上海以“工总司”为首的造反派组织发贺电,表达了支持造反派的明确而坚定态度。造反派组织对保守派组织的强行取缔和武斗围歼在全国范围展开,各地保守派普遍遭受重大打击。在上海,一月夺权之后,以张春桥为首的文革派掌控了上海的大局,文革新政权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中,造反派和拥护文革者占了优势。即使是被“三结合”的老干部,也都是下决心紧跟文革者。保守派组织即使想死灰复燃,在市革委会中也找不到同情或代理。但这样的情况只是少数例外。在大部分省市,文革新政权革委会中干部和军队对文革的态度尤其是对造反派的反感态度,给予了保守派组织重新生存的空隙。有些省市的保守派换一面旗帜重新整合自己的力量,例如武汉的“百万雄师”,广西的“联指”。更有在支左部队的支持下连旗帜都不换继续存在,例如成都的“产业军”。尤其广西和广东,因为军队的支持,保守派始终占强势地位。
  绝大多数支左部队对文革的态度,与原来抵制文革的地方党组织基本一脉相承。因此1967年至1968年各地的武斗事件,许多看似保守派组织与造反派组织冲突的事件,背后仍是干部阶层对文革的抵制。最轰动全国的是武汉“7·20事件”,以及四川遍及全省的动用武器弹药的武斗。而保守派占优势的广西,武斗更是持续一年半,大规模杀人尤为惨烈。所有这些事件中,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造反派挑起的。可以说,在文革最高潮的1966年下半年至1968年年底,全国各地许多重大事件或武斗冲突,许多都与保守派组织有关。这是保守派背靠文革新政权与造反派的继续对立。所以,保守派的活动是文革的重要组成,少了保守派的活动轨迹,文革记载便不完整。
3,保守派组织是十七年政治运动动员模式的集中体现
  保守派组织的活动轨迹,就是十七年运动群众的模式,或者可以说是共产党历次政治运动的动员模式。
  1966年6月,聂元梓大字报发表后,全国掀起大字报高潮,批判“反动学术权威”和“黑帮”。各级党委讨论圈定并抛出本单位的运动对象,组织群众写大字报。那些稍有名望的专家、学者、业务拔尖的学科带头人,还有“出身不好”者、“政治历史复杂”或“社会关系复杂”者,被纷纷抛出。而在工厂,一些技术人员和资方人员也被党委抛出。这样有准备地抛出批判对象,形成人人口诛笔伐的氛围,给被批判对象以强大心理和政治压力,是历次政治运动的一贯模式。
  但这样的模式在文革初遭到质疑。对照《十六条》,有人认为党委首先应将自己作为这一次运动的对象,于是给本单位的党组织或工作队贴大字报,但立即遭到党委有组织的围攻。在这个后来被毛泽东称为“资反路线”的50天中,各级党委发动群众保卫自己,打击和围攻提意见者。这样的做法也是以往政治运动的延续,尤其是从反右运动之后的一贯做法:凡是给干部提意见者都是心怀不满分子或反党分子。这是造反派最初造反的原因。不过,绝大多数造反派造反,并不是从人权的普遍意义出发,而只是从自身被批判打击的特殊性出发,所以他们对比自己政治地位更低者例如“地富反坏右”没有同情心。这种情况同样体现在保守派身上。
  最初的保守派是在1966年下半年造反派冲击各级党委时产生的。他们不同意对各级党委的批判,以各种形式保卫党组织。在上海,1966年8月底和9月初,北京红卫兵冲击上海市委。上海市民以对上海市委的评价,分成不同观点。许多市民去上海市委办公大楼门前与北京红卫兵辩论。更有许多工人去市委门前“保卫上海市委”。市委门口贴出了许多为上海市委评功摆好、反击北京红卫兵观点的大字报。其中最著名的有两篇。一篇是以国棉二厂的老工人名义写的《我们老工人要说话》,另一篇是以上海市委树立的先进人物杨富珍的名义写的《给毛主席的急电》。两张大字报都被印成传单,不但在上海广为散发,全国其它城市也都有传抄翻印,影响很大,是文革初期保卫省市委的典型文字。
  看起来,“保卫上海市委”的行动以及大字报都是工人们的自发行动。但不久便有传单揭露,说两张大字报的真实作者是上海市委干部和工厂干部:《我们老工人要说话》是上海国棉二厂党委组织的,起草者是党委的秘书;《给毛主席的急电》是驻厂的市委工作队向市委请示,得到市委书记陈丕显同意后,由工作队撰写的。其它这一类的保卫市委的大字报,也大都是基层工厂或主管局、公司的干部们组织或暗示撰写的。而大批去市委门前与红卫兵辩论的工人,都是应市委要求由下面各工厂党委派出的。被组织前往的工人一律算公假。为了显示工人们是“自发”去保卫市委的,出面组织的工厂干部特地关照: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己去的。
  这样的以工人名义出面说话,是历次政治运动的一贯路径。《我们老工人要说话》,从1957年“反击右派”,到1966年的“保卫省市委”,到1989年的“反对动乱”,同样的题目、同样的内容,以“工人阶级”及“广大群众”的双重的名义一再重现,严厉斥责任何对执政党的质疑,正义正气正能量。只是过去暗箱操作,文革中终于被揭露出“自发”背后的捉刀真相,让人明白那些看似汹涌民意的背后,是权力操纵为官方代言的实质。这样的政治留痕使得以往和以后的“自发”都失去了崇高,成为你知我知人人皆知的虚假政治游戏。
  和“要说话”之类的政治表态一样,保守派组织的成立,也与各级党组织的大力支持分不开。大多数省市1966年红卫兵运动兴起之后成立的保卫省市委的保守派组织,都是各级党委明里暗里扶植的。即使在上海,虽然保守派组织不是市委直接出面组织的,但也与市委的默许和大力支持有很大关系。保守派运动看上去很热闹,其实都是党委的导向和意志。

  而在之后的1967和1968年,各地保守派组织也与文革中的主流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保守派组织最本质的特征——没有自己的主体意志,跟着执政者的导向制定自己的行动方针。即使是后来造反了的保守派,也始终不改听话本色,过去是听各级党组织的话,夺权后听文革新政权的话,包括对地方文革握有重大话语权的支左军队。而群众组织对保守与否的鉴别,也从1966年底的与各级党委的亲疏,变为与革委会或支左军区关系的远近。所以,尽管文革的各个时期保守派组织的名称和保卫对象会有变更,但他们与主流政治的亲近关系没有变更。事实上,保守派组织的主心骨在1967年全面夺权前是各级党组织,全面夺权后就是各级革委会中的反对造反派的干部们。
  除了上海等少数城市,造反派在大多数省市得势时间不长,革委会成立以后,造反派重新成为整肃对象。十七年自上而下的政治运动模式重又回归,许多地方的保守派参与了这个回归。而保守派参与秩序和权威回归的过程,正是文革目标渐行渐远的过程。到1976年,原来一度不得不向造反归顺的保守派,又重新站到了造反派的对立面。而造反派中的许多人,也开始怀疑毛泽东和他的文革,于是发生1976年的“四五运动”。这是文革结束的社会基础。
  弄清保守派的活动轨迹,就是理清文革中权力的运行轨迹,以及民众的思维和行动方式,并打通毛时代和后毛时代的共同点,有利于更深刻地总结文革乃至整个共产主义革命的教训。
4,保守派的类型和区分
  与造反派一样,保守派也有不同类型。一类是真心认同和拥护十七年者,以劳模先进人物和党团员为骨干。他们是共产党执政后的受益者,有着强烈的翻身感,更对给了他们荣誉的各级干部有着强烈感恩。他们看不惯造反派打倒一切的行径,1967年“一月夺权”造反派取得全面胜利后,他们迷茫困惑。过去的努力和荣光反成为负资源,他们也曾因此努力迫使自己适应新的形势,跟上文革。但首先情感上就与造反派始终格格不入。许多人只能从行动上淡出文革。之所以说“从行动上”,是因为他们仍然反感文革,只是不再以行动抵制。上海文革初期工人保守派组织“赤卫队”的主要负责人王玉玺、陈阿春、李剑钰、马骥等,大多是这种类型。这些朴实的工人,坚守自己的良心和直觉,又无法超越毛泽东和党的权威,只能沉默,以沉默表达对文革的不认同。
  第二类是努力跟上文革形势者。当毛泽东明确表达了对造反派的支持后,他们反戈一击起来造反,不但揭发当初支持他们的各级干部,而且一遍又一遍地检讨自己当初是“受蒙蔽”的,以这样的表态开脱自己,表达对文革的认同,从而延续他们文革前被各级党组织信任的政治身份。一些人也因此保持甚至提高了政治和体制身分,例如文革前的上海著名先进人物杨富珍,宣布造反后,一次又一次地检讨自己“被旧市委利用”,从而成为劳模先进人物“正确对待文革”的典型,被提拔重用。文革前她是纺织厂的挡车工人;文革中当了上海普陀区区委书记。
  第三类是1967年一月夺权后改换旗帜宣布造反者。但他们即使造反,也始终和原来的造反派貌合神离。他们中有些人是文革初期批斗“黑帮”的积极分子,其中有些人有侮辱和殴打批斗对象的行为。宣布造反后,他们与之前的造反派颇多冲突,甚至酿成大的武斗事件。这些冲突有的是因不同观点例如对某个干部的评价引起,有的则是对文革新政权席位的纷争。
  第四类保守派是强权的追随者,谁有权便紧跟谁。文革初期他们保各级党组织,与其说是出于对党的热爱,不说是向权力表达忠心。文革中他们跟着新的权力,例如支左部队。哪怕新的权力大开杀戒,他们也跟着参与杀戮。上面第二、第三类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也可列在此类。
  而大多数底层群众参加保守派组织,是因为安全。这是他们从十七年历次政治运动得出的经验。1966年10月前,中央决策层传出的对造反派的支持态度不是十分清晰,信息显得不确定,解读不一。最安全的选择,就是继续跟着原来的权威,即还在台上的那些干部。这是历次政治运动的经验,是这一时期保守派占大多数的原因。以后,当造反派得势,保守派全面崩溃,许多人弄不清文革的形势,也不愿意参加造反派,于是成为逍遥派。
  1967年一月夺权后,各级党委被打倒,保守派组织的捍卫对象不存在了。“保守派”也成为抵制文革的代名词,没有哪个组织再会理直气壮地自称保守派。而1967年全面夺权以后,将对立派组织指为“老保”,从而取消其参加文革运动的资格,更成为最常见的派性争斗方式。上海柴油机厂1967年上半年,“联司”和“东方红”,都开足马力指责对方是老保组织”,武斗冲突不断。但事实上双方都是造反组织。
  当时将对方指为保守派组织有各种理由:有的以1966年文革初期的政治站队为标准,将曾经“保”过各级党组织者指为老保,即使这个组织1967年以后“反戈一击”改旗易帜。有的以与文革前主流政治的亲疏为标准,将党团员多的组织指为“老保”。有的以与文革中主流政治的亲疏为标准,把与夺权后成立的革委会或支左军队关系密切的组织指为“老保”。
  除了原来便是保守派的组织,一些较温和的造反派组织也被指为保守派。例如清华大学的“414”。所以,文革中指责对立面组织为“老保”的理由,标准不一,许多时候甚至只是打倒对手的借口。
  文革结束后,保守派和造反派被作为文革中的不同政治倾向,不少文革研究学者提出自己的区分原则。
  最早研究中国文革的国外学者例如李鸿永、罗思典、陈佩华和裴宜理等,以“社会冲突”的理论分析造反派和保守派的区别。认为保守派组织的特点是党团员、劳模先进人物多。这其实也是中国每个文革经历者的切身感受:最初的老保组织的核心和骨干都是共产党的依靠对象,参加者也以党组织所信任的积极分子为多。
  而中国的学者对如何区分保守派和造反派也有着颇多观点。徐友渔的《形形色色的造反》一书中,将如何区分保守派组织定为六个标准:支持还是反对工作组;支持还是反对“血统论”;回避还是积极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维护还是反对各级党组织;“二月镇反”中是帮凶还是挨整;主要斗争对象是党外“阶级敌人”还是党内“走资派”。
  周伦佐在《文革中造反派与保守派的根本区别》一文中,将追随毛泽东的何种理念作为区分标准。认为保守派“实际追随的是1966年10月以前的毛泽东——及其‘阶级斗争’理论和‘无产阶级专政’思想”;造反派“实际追随的是1966年10月以后的毛泽东——及其‘路线斗争’理论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思想”。
  印红标在《红卫兵运动的主要流派》一文中,将对权力来源的认可作为判断标准。指出:保守派认可的权力来源是各级党组织,要坚持党的领导,所以他们会保卫各级党组织;而造反派认可的权力来源是毛泽东,跟着毛泽东的文革批判和打倒各级党委;至于干部子女红卫兵,他们认可的权力来源主要是自己的红色血统,不那么把工作队和学校领导看在眼里,更不接受对上层干部也即自己父母的批判。
  杨继绳在《天地翻覆》中,干脆明确地将“矛头向上还是向下”作为区分造反派和保守派的标准。
  所有这些标准的核心都是革命对象的不同。也即革命对象是十七年阶级斗争的继续,还是干部阶层本身。这可以从与以干部阶层为核心的主流政治的亲疏关系鉴定:夺权前是与各级党组织的关系,夺权后是与革委会或支左军队的关系。1967年一月夺权时期,虽然造反派取得全面胜利,但这个时期很短。毛泽东的文革没有改变十七年政治规则:只要掌权,就掌握话语权和对真理的解释权。随着军队支左全面介入地方文革,以及大批老干部被“三结合”进文革新政权,文革前的干部阶层全面恢复了原有的权力和权威。这个恢复过程与对造反派的不断打击清算同步。而在这个过程中,保守派势力始终是干部阶层的同盟者和群众基础。所以,文革各个时期保守派组织的名称和保卫对象会有变更,但他们与干部阶层的亲近关系不会变更:在1967年全面夺权前是各级党组织,全面夺权后是各级革委会中的党政军的干部们。区分造反派与保守派,就是观其在文革各个阶段与权力的关系。而大多数党政军干部虽然进入文革新政权,但与不断找他们麻烦的造反派始终不融洽,更容易倾向保守派。
  不过,上海是个特殊例外。上海在1966年底的“康平路事件”后,王洪文坚决主张大力吸收保守派进造反派组织,从情绪和组织上瓦解了保守派。保守派组织不复存在,造反派全面掌权。所以上海亲主流政治的是造反派。这样的现象也与上海市民的政治性格有关:重技术轻政治,讲实际反空头,尊重秩序,反对极端。这一政治性格不但体现在保守派身上,也体现在上海的造反派身上。这也使王洪文和他的造反组织被一些更激进的造反派视为“保守”。这是另一个话题。
5,保守派思想和话语的扭曲性
  如果剥去那些带有强烈时代特征的话语外壳,人们可以感受到保守派思想的核心,是反对文革对秩序和权威的颠覆,反对暴力和无序。而敬畏既有权威和秩序,尊重既有价值和现实,这样的政治性格,是一切社会的保守派所共有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将这些文革最初的反对派称作保守派,是比较确切的。这是保守派最可贵的价值,也是保持社会稳定的基础。
  但是,如果把文革中的保守派等同于政治学意义上的保守派,似乎也不尽然。因为文革中的保守派是对1949年革命与造反形成的统治秩序与价值观的“保守”,本身是对上一次“革命”与“造反”成果的坚持,并未抛弃“革命”与“造反”的核心价值观。真正的政治学意义上的保守派有着自己的价值体系和政治伦理,对于任何变革传统和秩序的激烈革命,始终抱着警惕和审慎。而在中国,共产党是靠破坏旧有秩序取得政权的。十七年的强权与教化,早已形成新的秩序,共产党的传统成为政治文化的核心。但这样由革命形成的新传统,有许多与普世价值及中国文化传统相悖。文革中保守派保卫的是对上一次革命也即1949年后所形成的统治秩序与价值观,并不是对普世价值的坚守。
  徐友渔指出:一个革命政党依靠破坏旧秩序夺得政权后,天长日久,也会形成新的、自己的传统和正统,在新语境之下产生的革命或保守,自然就具有一定的扭曲性和复杂性。谈文革中的保守,是相对于新传统而非老传统。这样的扭曲可以从许多话语中看到。例如保守派反对造反派打倒一切,呼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是执政党十七年所一再宣扬的,似乎很宽宏大量。但这个话语的背后是严酷的阶级分类,意味着那些“团结对象”不是自己人,“团结”他们是宽大和恩施。这样的“团结”话语就有了某种扭曲。于是到文革时期,绝大多数“团结对象”被打回非我族类原形,被收回“团结”资格,遭到残酷迫害。而保守派要捍卫的,不是那些被迫害者的人身权利,而是文革前的“团结”政策。
  朱学勤认为,文革话语因当年官方意识形态的强势打造,严重扭曲相关汉语原有含义。如“造反”、“保皇”与“保守”:“造反”的汉语原意是对最高皇权与统治秩序的背叛,但在文革初期的绝大多数“造反”中,人们看到的是相反现象,是奉旨或领旨“造反”;“保皇”一词来自法国革命及其后续话语,专指当年的王党与拥护皇室的正统派与拿破仑派,但在《人民日报》社论中却被用来指称一时未能领悟毛泽东意图的另一派群众;此后周恩来等建议改称“保守派”。“保守”本为政治学、社会学专用话语,并无褒贬,但在这里貌合神离,虽弱化一格,却还是贬称,并未消减政治歧视。而在另一方面,当年的“造反派”在吸收、消化大量“保守”组织与群众后,又发明另一名词“老造反”,以强调自己“造反”最早,其实是对当年等级身份制的红色顶端——“老革命”身份的模仿,保守而不自知。
  所以,文革中的保守派坚守的是十七年革命制定的新规则和新秩序。他们不反对阶级斗争,他们反对的只是过于激烈的嗜血。但也有部分保守派,尤其1967年以后的保守派例如在广西,对生命的践踏比造反派有过之无不及。
  保守派与其说是对文革有看法,不如说他们更多的是对造反派看不惯。看不惯造反派打倒一切的行径以及对秩序的破坏。不过保守派不可能坚守自己的切身感觉,1949年后的中国,不允许任何与执政党理念不同的独立思想存在,失去了个人权利的任何派别,都不可能坚守自己的政治伦理。
  事实上,保守派中的许多人并不反对文革前对沉淀了多少代的习俗和秩序的颠覆,甚至也不反对文革初期对文化和传统的破坏。第一批干部子女红卫兵的“破四旧”席卷全国,其破坏性比历史上的历次战争更彻底更无微不至。除了干部子女,许多保守派也都是“破四旧”和批判“反动学术权威”的最起劲参与者。例如在上海复旦大学,“破四旧”和“斗鬼风”中的积极分子,后来很多都成为复旦大学保守派组织“红卫兵大队部”的成员。以至于日后复旦大学的教师和学生们回忆起1966年夏季的红色恐怖时,都说是“老保干的”。
  保守派中向文革对象下狠手而毫无同情心者不在少数。不但在1966年的政治迫害中,而且当1967年和1968年军队掌握各地权力,对造反派清算和对“地富反坏右”大开杀戒时,许多地区都能看到原保守派组织成员的积极参与。
  无论造反派还是保守派,都是毛泽东文革的响应者,造反派奉旨造反;志在“打倒”;保守派没有及时领悟旨意仍停留在原来的行为模式,仍坚持“捍卫”。保守和造反在于领悟圣旨的时间差。无论捍卫还是打倒,都是对文革的积极参与,更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共产党的忠心。当然,真正反对破坏文化和传统者应该始终存在,但持这样观点者不会是文革积极分子,很可能倒是文革对象,极少有人敢于公开站出来。
6,加强对保守派的研究和资料收集
  文革结束后,彻底否定文革,发动者的责任,被完全转移到造反派头上,大批造反派被审查。保守派没有被追究,尽管他们中许多人也曾是文革最早的迫害参与者。
  对造反派的清查资料构成了丰富的文革档案:从个人的交待包括造反动机及对各个事件的参与等,到各种各样的旁证包括相关人员的揭发交待或当时的会议记录、传单小报。由这些清查资料能拼出许多事件的脉络走向。但是,在清查档案中,缺少了同样参与事件的保守派资料。即使有保守派的文字,一般也只是证词。而且大多是造反派如何迫害他们的证词,却没有他们对自己行为的回忆,更没有他们的行为与原干部或支左军人关系的回忆。或者换句话说,没有显示他们是如何被操纵和利用的。其实,保守派也有交待材料,而且应该曾经数量不少。但那是文革中他们被造反派迫害审查时的交待。文革结束后,这些资料作为迫害个人的文字,大都销毁或还给了本人,地方档案馆很可能很少有保留。如今,保守派的资料大多见于当时保守派组织的传单小报,个人回忆极少。不过,他们当年的工作笔记或日记应该有部分留存在世;归还他们的文革交代,有些人也会保留。当然,这样的收集很费功夫。笔者就曾经收集到一套当年上海赤卫队成员写的交代。
  对比保守派回忆录的缺位,造反派对文革历史回忆的参与非常踊跃。目前境内外出版的大量文革回忆录,基本都是造反派写的。在这些回忆录中,可以看到大量的鲜活细节:最初的造反动机,造反组织的崛起和活动,以后又如何遭到清算,更有对许多事件场景和人物的描写。虽然有些回忆不乏美化自己或回避开脱责任,但至少留下了丰富的史料。为研究者和后人对照其它史料去伪存真提供了依据。而在文革研究者的名单中,我们更可以看到许多当年的造反派或持有造反派观点者:杨曦光、徐友渔、秦晖、印红标、杨继绳、宋永毅、何蜀、周伦佐、余汝信、徐海亮、周孜仁、石名岗等等。但当年的保守派,至今在做文革研究者,笔者所知道的,只有我自己,我当年是上海的中学生保守派。此外,第一批北京红卫兵卜伟华,文革史《砸烂旧世界》的撰写人也可算是保守派。
  最初的干部子女红卫兵撰写回忆录者倒是不少。如前联动重要成员邹建平,化名钟雪写了《联动娃娃:文革初期拼争记实》。血统论对联的鼓吹者谭力夫化名谭斌,写了本《赤子白话》。“西纠”负责人孔丹口述了《难得本色任天然》(米鹤都执笔),北岛编的《暴风雨的记忆》一书中,也有老兵的回忆。但这些回忆录回避了许多重要史实,对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自己参与的暴力行为语焉不详。例如:1966年8月的抄家行动是如何决定和发动的?是红卫兵自发的行动,还是被有所组织或暗示?如果是自发行动,是哪个中学哪个组织首先行动?行动之前如何决策?首先被抄家的是哪些对象?抄家名单如何制定?根据什么原则制定?那些人参与制定?又如,北京的驱逐黑五类行动以及北京大兴县的大屠杀是谁决定?更不说在回忆录中提及文革初期的打死人名单和施暴者名单。至于其它保守派组织,除了上海的“工人赤卫队”、武汉的“百万雄师”,也鲜见他们的回忆录。许多事件至今仍是谜。例如上海“4·12炮打张春桥事件”与军队的关系;“7·20事件”与武汉军区的关系,等等。而文革中后期也有许多与保守派可能有关的未解谜团。例如广西和湖南的屠杀和吃人事件究竟因何发生,等等。即使现在可以见到的少数保守派的回忆,例如武汉“百万雄师”负责人的回忆录,也使人觉得似乎缺失了许多情节。所有这些,是记忆流失,还是有意无意甚至刻意的回避?
  造反派积极撰写回忆录,与他们文革后的境遇有着很大关系。文革结束后,造反派被清查,一些人被判刑。部分省份“揭批查”扩大化,胡耀邦主持的中共中央下发1982年9号文件予以遏制,但在某些地区被停止执行。如河南省有两千四百多造反派被突击判刑,更多的人受审查或不予重用。这些年河南等地毛派群众屡屡发生群体事件,即与上述历史遗留问题相关。造反派们不服于将历史的责任全归于他们,他们要为自己辩护,但他们的辩护话语大多仍来自毛泽东文革话语。
  造反派中的一部分人相比其他人,具有更多自我意识及个性,不安于现状,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自我设计。他们最初由反对压抑个性的政治等级身份制而造反,而反抗官府是中国文化的民间传统。这使他们甚至有种失败的悲剧英雄情结。文革是与他们人生紧紧相连的特殊时代。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对不少人来说,文革甚至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他们不满意自己这一段人生被彻底否定,他们要留下资料,让后人评说。文革后再看有些当年的造反派,透过文革式炮轰、火烧的话语外壳,是对当政者的质疑,这是被毛泽东“大民主”催生的朦胧的权利意识。这种对当政者不断质疑的思考,使他们中的一些人后来又进一步质疑体制的弊病。1967年至1968年各地都有由造反派写出的独立思索文章,例如湖南“省无联”杨曦光的《中国向何处去》。即使是比较温和的造反派组织例如清华大学的“四一四东方红战团”,也写出《414思潮必胜》。文革结束后,一些人考上大学,成为学者,更试图从理论和认识高度剖析那些始终与文革经历纠缠在心头的问题与困惑。
  而保守派,虽然也在“彻底否定”之列,但没听说谁因为当年参加保守派组织而被清算审查,更尚未听说有人因此被判刑。保守派没有诉求和自我辩护的强烈愿望。事实上,对一些参与过暴行的老红卫兵或参加过武斗的保守派来说,许多事情不是需要澄清和自我辩护;而是相反,淡忘是他们对自己最好的开脱和保护。保守派始终是权威话语的服从者,以官方准则为自己的思维准则,在这方面的思维能力似乎远不及造反派,文革中就几乎没写出过有影响的文章。除了干部子女红卫兵的“三论造反”。即使“三论造反”,也是通篇谩骂而无说理。而工人保守派,文革中许多文章都不是他们自己写,许多工人保守派组织的成立宣言多由党委秘书代笔。而在与造反派的笔战中,保守派传单的数量和煽动力也远不及造反派。文革结束后,他们也缺乏进一步思考与探讨的自觉和动力。他们高度认同对造反派的批判,满足于彻底否定文革。在彻底否定文革的话语中,他们的形象是正面高大的,所以不希望重提当年被操纵利用的尴尬角色。
  徐友渔认为:造反派的擅长是进行社会动员,掌握民间话语权,写回忆是这种能力的表现;保守派的擅长是体制内运作,获得实际权力,面对公众的语言表达是其所短。各有长短,难论高下。 
  文革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半个世纪的漫长时间,应该足以销蚀造反派与保守派的恩怨,何况这样的恩怨由一个非常时期强加。武汉的造反派与保守派两派群众组织的骨干人物,早在2007年便握手言和,消解了当年的对立情绪。如今,造反派和保守派都已经进入老年,超脱文革和派性语境,抢救文革记忆,已经迫在眉睫,不但抢救造反派的记忆,也抢救保守派的记忆。①

本文引用文字,除了文中写明文章或书籍题目的,都来自笔者与被引者的信件往来。

2019年7月30日星期二

索罗斯:反身性概论

2017413
   来源:本文为索罗斯2009年在布达佩斯中欧大学系列演讲的第一讲,收录在《超越金融》这本小册子里。
         在我的一生中,我制定了一个概念框架帮助我既作为一个对冲基金经理去挣钱,也作为一个政策导向的慈善家去花钱。但是,框架本身是无关乎钱财的,它是关于思想和现实之间的关系,而这个问题从很早开始,就已经被哲学家们广泛地研究。
         50年代末,我还是伦敦经济学院的一个学生时,就开始发展我的哲学。由于我提前一年参加了最后的考试,在我得到学位之前,有一年的空白时间去打发,可以选择导师对我进行指导,我选择了卡尔波普尔,一位维也纳出生的哲学家,他的名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他的书中,波普尔认为,经验真理不能被绝对地肯定。即便科学规律也不可能摆脱疑云:他们可以被实验所证伪。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实验数据证明这个理论是错的,就足以证明整个理论不成立,而哪怕有再多的数据支持该理论,也无法完全肯定该理论是对的。科学规律实际上是假设性质的,而真相永远有待检验。意识形态声称掌握着绝对真理是胡说八道,因此,他们只能由武力去推行。这适用于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国家社会主义等等。所有这些思想最终都导致镇压。波普尔提出了一个更具吸引力的社会组织形式:开放社会,一个人们自由持有不同意见的开放社会,法律规则允许不同意见和利益的人和平相处。在这里,经历过纳粹和共产主义占领的匈牙利,我发现开放社会的理念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当我阅读波普尔时,我也在学习经济理论,我发现在波普尔强调知识永远是不完备的同时,经济学理论却有完全竞争理论,并假设知识是完备的,我被两者的矛盾难住了。这使我开始怀疑经济理论的假设。这是我哲学上的两大理论启示。当然,我的哲学也深深地植根于我个人的历史。
         我一生中的经验成型于1944年德国对匈牙利的占领。那时我还不到14岁,拥有不错的富裕中产阶级背景,但突然之间,就因为我是犹太人,就面临着被驱逐和杀害的前景。
        幸运的是我的父亲对这种非常态的事情是有充分准备的。他经历过俄国革命,那是他一生的宝贵经验。在那之前,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战爆发后,他自愿参加了奥匈军队。他被俄国人俘虏,送到西伯利亚去成了战俘。由于野心,他成了犯人们自制报纸的编辑。这份报纸是手工写在一个木板上的,名字就叫“木板”。这份工作使他非常受欢迎,他被选为囚犯的代表。之后,一些士兵逃离了邻近的集中营,该营的囚犯代表被报复性枪杀。我父亲不想坐以待毙等待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所在的集中营里,就组织了个小组领导了一次越狱。他的计划是造一个木筏航行进入大海,但他的地理知识太缺乏,他不知道西伯利亚所有河流都流向北冰洋。他们漂流了几个星期才意识到是在漂向北冰洋,又花了好几个月穿过重重的针叶林,寻找道路回到文明。与此同时,俄国革命爆发,他们又卷入其中。经过了一系列的冒险之后,我的父亲才终于回到了匈牙利,如果他当时留在集中营不逃走,应该早就回到家了。
        我父亲回到家已经变了一个人。俄国革命期间的经历深深影响了他。他失去了他的野心,除了享受生活之外什么也不想。他传授给他孩子的价值观和我们生活的环境流行的也截然不同。他不想敛财,也不想成为社会支柱,只想干活挣钱恰好能过日子就行。我记得一次滑雪度假之前,被他派去向他的一个主要客户借钱,之后我父亲不高兴了好几个星期,因为他不得不加紧干活还钱。虽然我们日子过得还算宽松,但我们不属于那种布尔乔亚式的家庭,我们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骄傲。
         1944年,当德国占领了匈牙利,我父亲马上明白这不是正常的时世,也不能按正常的法则办事。他给他的家人和不少其他人弄来了假身份证,那些人有的付了钱,有的是免费的。大部分人幸免于难了。那是他最好的时光。
         用假身份生活也成了我的一次刺激的体验。我们处于致命的危险之中,周围就有人死亡,但我们不仅活着,还帮助了别人。我们和天使是一伙儿的,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魑魅魍魉。这让我感到很特别。这是多么High的冒险。有父亲做可靠的向导,我顺利地度过了艰辛。一个14岁的孩子还能要求什么?
         经历了逃脱纳粹的快感之后,在苏联占领期间,匈牙利的生活开始失去光泽,我需要寻找新的挑战。在我父亲的帮助下,我找到了离开匈牙利的路。当我17岁时,我成了伦敦的一名学生。在我的研究中,我主要的兴趣是深入了解我所诞生的这个古怪世界。但我必须承认,我也怀有一些成为大哲学家幻想。我相信,我已经获得了把我和其他人区别开的智慧之光。
         在伦敦的生活真是令人大失所望。我没有钱,单身一人,没人对我说的话感兴趣。但即使可恶的生活迫使我靠更世俗的方式谋生,我也没有放弃哲学雄心。在结束学业后,我有一串错误的开始。最后,我在纽约套利交易的位置上稳住了。但空闲时我仍然继续我的哲学研究。
         这就是我第一篇重要文章的来历,题目是“意识的负担”。这是一次试图把波普尔的“开放和封闭社会的框架”进行模型化的尝试。它把有机社会和传统的思维方式联系在一起。封闭社会与教条方式相联系,开放社会与批判方式相联系。我不能妥善解决的问题是,我无法将思维方式和真实社会事件之间联系的属性进行分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这是我怎么想到要发明“反身性”这个概念的历程,这个概念我呆会儿要详细探讨。
        事有凑巧,反身性概念提供给我一个观察金融市场的新方法,这个方法比当时流行的理论更好。它提供给了我一个判断依据,首先是作为一名证券分析师,然后是对冲基金经理都能用上。我感觉就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发现,能够满足我成为一个大哲学家的幻想。某一刻,当我的商业生涯遇到障碍时,我立马掉转船头,全力向哲学进发。因为我太珍惜我的发现,一刻也不想离开它。我感觉反身性理论需要更深地挖掘。当我越来越深地对这个题目进行钻研时,我在我自己构建的迷宫中迷失了。一天早晨,我发现自己看不懂昨晚刚写的东西了。在那一刻,我决定放弃我的哲学探索,集中精力挣钱。只有在很多年以后,成为一个成功的对冲基金经理之后,再回到我的哲学中去。
         1987年,我出版了第一本书《金融炼金术》。那本书里我试图解释我金融市场操作的哲学基础。这本书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大部分对冲基金行业内的人都读过,商学院也在教授。但是书中的哲学争论却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印象,它更多被理解为一个成功生意人的虚荣心,赚了钱就幻想自己是哲学家。
        我自己也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做出了重大的发现。毕竟我是在对付一个自古以来就被哲学家探索来探索去的课题。我有什么样的理由去认为自己做出了新的发现,特别是别人都没有这么认为的时候?毫无疑问,概念框架是对我个人有益的,但似乎别人不认为它有这么大价值。我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判断。我没有放弃我对哲学的兴趣,但我已经只把它当做我个人的偏好。我的生意和慈善活动(慈善已经越来越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中,我继续按照这个概念框架行事,每次我写一本书,也会忠诚地重申我的论点。这对我发展我的概念框架有帮助,但我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的哲学家。有一次,我还发表了一篇题目为“一个失败哲学家的再尝试”的演讲。
         但这一切都因为2008年的金融危机而改变了。我的概念框架使我首先预见了危机,又在危机终于发生时利用来去处理它。我在对事件解释和预测上做得比大部分人都好。这改变了我和其他许多人对理论的评价,我的哲学不再是个人的事情了,它值得当做理解现实的一种潜在贡献予以严肃重视。这是促使我做这一系列讲座的原因。
         言归正传。今天我会从整体上解释“易错性”和“反身性”这两个概念。明天我将它们应用到金融市场,之后,应用到政治上。这还将引入“开放社会”的概念。在第四讲,我会探讨市场价值和道德价值的差异,第五讲,我会提出一些预测,以及针对此时此刻的一些处方。
         我可以把核心思想用两个相对简单的命题来阐述。其一是,当一件事情有人参与时,参与者对世界的看法始终是片面的、歪曲的,这是易错性原则。另一个命题是,这些歪曲的观点能反过来影响到的与该观点有联系的事情,因为错误的观点会导致不适当的行动,从而影响事件本身。这就是反身性原则。例如,把吸毒成瘾者看成是罪犯导致他们真的产生犯罪行为。因为误解了问题并干扰了对吸毒者适当的治疗。另一个例子是,声称政府是不好的,往往也导致糟糕的政府。
         易错性和反身性都是纯粹的常识。因此,当我的批评者说,我只是陈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时,他们是对的,但只是在最简单的层次上是对的。让我主张更有趣的是,它们的意义并未得到普遍的赞赏。特别是反身性的概念,经济学理论一直刻意回避甚至否认它。因此,我的概念框架值得认真对待,不是因为它是一个新的发现,而是因为像反身性这样常识性的东西被刻意忽略了。
  在经济学领域中,反身性并没有位置,经济学家总是希望找到确定的东西,然而,我却说不确定性是人类事务的关键性特征。经济理论是建立在均衡概念之上的,但这个概念与反身性概念直接矛盾。正如我会在下一讲讲到的,这两个概念产生了两个对金融市场完全不同的解释。
  易错性的概念没有什么争议。人们普遍承认,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其复杂性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也没有提供更大更新的见解。主要原因是,参加者本身就是事情的一部分,在处理时往往无法处理自己。或者这样说,当面临一个极端复杂的现实时,我们不得不采取各种方法去做简化(仅举几个例子,比如概括,两分,比喻,决策规则,道德观念等等),人们使用这些方法时,如果他们自己也是处理对象的一部分,情况就更复杂了。
   大脑的结构是易错性的另一个来源。脑科学的最新进展已提供了一些对大脑如何工作的认识,并且已经证实休谟的观点:理智是情感的奴隶。理智来自于我们想象力的虚构。
  大脑被成千上万个感官冲动轮番轰炸,但意识却只能同时处理七八个事情。在有限的时间内,这些冲动必须被凝练、排序和解释,出错和扭曲无法避免。脑科学为我的原始论点增添了许多新的细节,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在本质上是不完善的。
   反身性概念需要多做一点解说。它仅仅适用于这样的事件,在事件中,具备有思考能力的参与者也是事件的一部分。围绕参与者的思想会形成两个函数。其一是认识这个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我称之为认知函数。二是向有利于己的方向改变世界,我称为参与(或操纵)函数。(在索罗斯的演讲中,认知函数和操纵函数分别是cognitive functionmanipulative function,其中function既可以翻译成功能,也可以翻译成函数。在其本意中,是指参与者的功能,这种功能需要一定的输入因子,或者说,变量,并产生一定的输出因子,并可以用函数的形式来表达。比如一个人砍柴,输入是人、木头和斧头,输出是柴火,函数名称是砍柴。本文中,根据上下文的需要和中文的习惯,既有翻译成函数的地方,也有翻译成功能的地方,但实际上是同一个概念-译者)这两个函数从两个相反的方向连接起思想和现实。在认知函数中,是现实决定了参与者的观点,其中因果关系的方向是从现实到思想的。与此相反,在操纵函数中,因果关系的方向是从思想到现实的,也就是说,参与者的意图在对世界产生影响。当两个函数在同时起作用时,他们可以互相干扰。
   如何干扰?通过剥夺每个函数中的自变量,这些自变量同时是其他函数的因变量。因为,当一个函数的自变量是另一个函数的因变量时,就没有一个函数具有真正独立性。这意味着认知函数不能产生足够的知识来作为参与者决策的依据。同样,操纵函数可对改变世界的结果产生影响,但不能单独确定它。换言之,其结果容易偏离参与者的意图。在意图和行动以及行动和结果之间必然会产生某种偏差。因此,在我们对现实的理解和事态的实际发展之间也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为了理解不确定性与反身性之间的联系,我们需要探讨远一点。如果认知函数孤立地运作而完全不受操纵函数的影响,它可以产生知识。这些知识被表述为结果为真的断言,也就是说,这些断言如果和事实符合,就是真的(这就是真理符合论告诉我们的判断标准)。但是,如果操纵函数对事实产生了干扰,从而改变了事实,这时候事实已经不能再作为独立的标准去判断那些由认知函数产生的断言了,因为即便断言仍然与事实符合,但由于事实已经被改变,这样的符合也缺乏独立性了。
   考虑这样的断言:“现在在下雨。”这个断言是真是假依赖于天气的实际状况,实际上,现在在下雨。现在再考虑另一个断言:“这是一个革命的时刻。”这个断言是反身性的,它是否为真依赖于断言本身带去的影响能否鼓励起一批造反派来。
   反身性陈述与说谎者悖论(即,苏格拉底说:苏格拉底是个说谎者。-译者)有一定的联系,后者在形式上也是一个自我参照的断言。但虽然自我参照已经被广泛地分析过,反身性受到注意却要少得多。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反身性有对现实世界有影响,而自我参照纯粹是一种语言现象。
   在现实世界中,参与者的思想,不仅表现在断言上,当然还表现在各种形式的行动和习惯上。这使得反身性成为一个非常广泛的现象,而其通常采用的形式是反馈回路。参与者的意见影响事态的发展,事态的发展影响参与者的意见。该影响是持续和循环的,于是变成了反馈回路。
   反身性反馈回路还没有得到严格的分析,当我最初遇到这个问题,并试图分析的时候,我闯入了问题的复杂性之中。我假定反馈回路是在参与者意见和事件实际进程之间的一个双向连接。但不同参与者意见之间的双向联系呢?如果一个孤立的个人问自己“我是谁”“我主张什么”,作为对自己问题的反应而改变了行为习惯呢?试图解决这些困难时,我在众多的分类中越来越迷失,以至于一天早上,我已经看不懂前一天晚上写下的东西了。也就是这时候我放弃了哲学开始一心一意赚钱。
   为了避免这种陷阱,让我提出的下列术语。让我们把现实分成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思想构成主观方面,事件构成客观方面。换句话说,主观方面包括参加者的头脑中发生的事情,客观方面是指外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外部现实,但有许多不同的主观意见。反身性可以连接任何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现实方面(但只要要包含一个主观方面),并在其之间设立双向反馈循环。特殊情况下,反身性甚至在同一个现实的一个方面也可能出现,这反映在一个孤立的个人对他自己身份的反应,可以说是“自我反身性”。然后我们可以区分两大类:反身关系(主观方面之间的连接)和反身事件(包涵客观方面的连接)。婚姻是反身关系;2008年的危机是反身事件。当现实中没有主观方面参与,就没有反身性。
   反馈回路可以是负反馈,也可以是正反馈。负反馈将参与者的观点和实际情况之间越拉越近;正反馈则把他们越分越远。换言之,一个负反馈过程是自我纠正的,它可以永远存在下去。如果外部现实中没有发生重大变化,它可能最终导致一个平衡点,在这个点,参与者的观点正好对应于实际情况。在金融市场一般认为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因此,均衡这个在经济学中的核心事例,只不过是负反馈中的一个极端事例而已,在我的概念框架中只不过是一个受限制的特殊情况。
   与此相反,正反馈过程是自我强化的,它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因为参与者的观点将与客观事实相差越来越远,最终参与者也将不得不承认它们是不现实的。两者间的交互过程也不会让事物的实际状态维持稳定,因为正反馈有这样的特性,它让现实世界中已然存在的任何倾向都越来越严重。这时候我们面对的不是均衡,而是动态的不均衡,或者说,任何可以被描述为离均衡越来越远的情况。在这种离均衡越来越远的情况下,通常参与者和现实之间的分歧会达到高潮,从而触发另一个相反方向的正反馈。这种看上去的自我强化实际上是一个自我否定式的繁荣-萧条过程,在金融市场中,就是积累泡沫和泡沫破裂的过程,在其他领域也能找到类似的情况。我把这称作创造性谬误,即,人们对现实的解释是有偏差的,根据这种偏差的观点产生的行动又导致现实真的出现偏差,并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这一切非常抽象,难以理解。如果我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将更容易理解。但是,你们不得不忍受我。如果我想提出一个不同观点,抽象化反而能够帮助我做到这一点。在处理类似现实和思想以及相互关系这类题目的时候,人们很容易犯晕做出错误的模拟。所以,曲解和误解可以在人类事务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最近的金融危机就可能会导致金融市场如何运作的错误解释。我将在下一讲讨论这个问题。第三讲,我会讨论两个创造性谬误——启蒙谬误和后现代谬误。这些具体的例子将聚焦于讨论误解在历史进程中有多重要。但今天的讲座,我仍将停留在高度抽象的层次上。
   我主张,当有思想能力的参与者参与进社会现象时,情况与自然现象具有完全不同的结构。不同之处在于思维的作用。在自然现象中,思想没有发挥因果作用,只具有认知功能。在人类事务中,思想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既具有认知功能也具有操纵功能。这两个功能(函数)可以互相干扰。这种干扰不是随时都发生(发生在日常活动中,像开车或者装修房子那样,这两种功能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但一旦发生,就引入了自然现象中所没有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在两个函数内都有表现:参与者根据不完全的认知去行动,他们行动的结果也不符合他们的期望。这是人类事务的重要特点。
   与此相反,在对自然现象的例子中,事态的发展不以观察者的看法为转移。外部观察者只与认知函数相联系,现象本身提供了可靠的标准让观察者的理论可以明确判断真伪。因此,外部观察者能够获得的知识。基于这一知识可以成功地对自然界实施改造。在认知函数和操纵函数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分野。由于这样的分野存在,比起在人类领域来,两个函数可以轻松地达到目的而不存在偏差。
   这里我必须强调,反身性不是人类事务不确定性的唯一来源。是的,反身性的确将不确定因素引入参与者的观点和事件的实际过程中,但其他因素也可以产生同样的效果。例如,参与者不知道其他参与者所知道的信息,也导致了偏差。这与反身性相当不同,可也是人类事务不确定性的来源之一。不同的参与者有不同的兴趣,其中一些人自然会与其他人冲突,这也是另一种不确定性的来源。此外,如以赛亚柏林指出的,每个参与者遵循的价值观也是多样的,其中也充满了矛盾。这些因素造成的不确定性可能会更比反身性产生的更广泛。我将它们都放在一起提出人类不确定性原理,这是一个比反身性更广泛的概念。
   我谈到的人类不确定性原理,比起贯穿在笛卡尔哲学中的主观怀疑理论更具体,也更严格。它给了我们更客观的理由相信,我们的看法和期望是(至少可能是)错误的。
   虽然人类不确定性主要影响的是参与者,但对社会科学却具有深远的影响。通过援引卡尔波普尔的科学方理论,我可以清楚阐明这种影响。这是一个美丽、简单、优雅的理论。它由三个要素和三种行动组成。这三个要素是科学规律、规律运营的初始和终结条件。这三种行动是预测、解释和验证。当科学规律与初始条件相结合,人们能提供预测。当它们再和的终结条件结合在一起,人们能提供解释。在这个意义上,预测和解释是对称的和可逆的。至于验证,则负责将通过科学规律得出的预测与实际结果相比较。
   根据波普尔的观点,科学规律是假设性质的,它们不能被证实,却可以通过验证来证伪。科学方法论成功的关键是,可以利用每个个体的参与,共同对一个理论进行验证,而所有个体的参与都会成为验证的一部分。一个个体失败的验证就足以证伪一个理论,但再多的成功案例却不足以证实它。
   科学怎么能既是实证的又是理性的呢?对于这个棘手的问题,波普尔提供的是一个聪明的方法。根据波普尔的说法,之所以是经验的,是因为我们通过观察由理论产生的预测是否符合事实,来确定理论的正确性,之所以是理性的,因为我们使用了演绎逻辑来得到预测。波普尔摒弃了归纳逻辑,代之以验证。归纳是不可被证伪的,因此是不科学的。波普尔强调了科学方法论中验证的核心作用,并带有强烈批判性思维地断言科学规律只是暂时有效,并永远对重新验证开放。因此,波普尔理论的三个突出特点是:预测和解释的对称性,证实和证伪的不对称性,以及验证的核心作用。验证让科学发展、改进和创新。
   波普尔的理论对于自然现象研究效果良好,但人类不确定性原理却向这个极端简洁和优雅的理论中注入了不和谐。因为预测中引入了不确定因素,预测和解释之间的对称性被破坏了,验证的中心作用也处于危险之中。最初和终结的条件中是否要包括参与者的思想?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因为每一次验证都需要复制这些条件。如果参与者的思想包括在内,就很难观察到它的初始和终结条件,因为参与者的观点只能从他们的讲话或行动中推断。如果它被排除在外,最初和终结条件不构成单独的观察目标,因为同样的客观条件可能由于参与者的不同,和截然不同的观点相联系起来。无论哪种情况,归纳都不能被恰当地进行验证。这种困难并不会排除社会科学家通过归纳获得有价值结论,但这些结论不满足波普尔理论的要求,也不符合物理定律的预测能力。
   社会科学家发现了这一结论难以接受。而经济学家,借用弗洛伊德说,正经历着“物理嫉妒”。
   为了消除与人类不确定性原理相联系的上述困难,人们做过很多尝试,试图在参与者的思想和现实之间引入或者假设一些固定的关系。卡尔马克思断言,物质生产的基础决定了思想的上层建筑。弗洛伊德认为,决定人的行为是冲动和潜意识的综合体。他们都宣称自己的理论是科学的,但波普尔指出,他们不能被证伪,所以只是伪科学。
   但到目前为止,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尝试是在经济理论领域展开的。它从假设完美知识开始,当这种假设被证明是站不住脚的时候,又通过不断加大扭曲来维持这个声称行为是理性的神话。经济学结束于理性预期理论,该理论认为,如 果有一个对未来乐观的预期,作为对这个预期的反应,最终所有的市场参与者都将向这个预期趋同。这个假设是荒谬的,但在使经济理论在牛顿物理学基础上进行模型化方面却是必要的。
   有趣的是,当他们在《经济学》刊物上进行交流时,波普尔和哈耶克都发现社会科学不能产生和物理学相类比的结果。哈耶克猛烈抨击了机械和轻率地将自然科学中定量方法应用于物理学的尝试。他称之为科学主义。卡尔波普尔在《历史主义贫困论》中指出,历史不是由普遍有效的科学规律决定的。
   然而,波普尔宣称他称之为“统一方法学说”的理论时,他是指自然和社会科学应以同一标准来判断。哈耶克,当然,成为了芝加哥经济学派的使徒,那儿是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大本营。但在我看来,人类不确定性原理的含义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主题是根本不同的,因此他们需要不同的方法和不同的标准。人们不能期望经济理论能够产生普遍有效的规律,可以用来逆向解释或者预测历史事件。我主张,如果只是依样模仿自然科学,只会导致人类和社会现象的失真。物理学中可行的方法放到社会学中就失效了。
   不过,由于过于强调自然和社会科学之间的不同,我也遇到了些麻烦。这种两分法通常在现实中没有找到,它们是由我们引入的,用来让这个充满了迷惑的现实好理解一点。事实上,即便在物理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严格区分看来是有道理的,但总是有其他学科,如生物学和动物社会研究等等,占据了中间的位置,无法严格区分。
   但我不得搁置我的保留意见,首先承认自然和社会科学之间是需要二分的。因为社会科学遇到了另一个困难,这个困难是自然科学可以避免的。
   这个困难就是:社会科学是具有反身性的。海森堡发现的测不准原理并没有丝毫改变量子行为,但社会学理论,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市场原教旨主义或是反身性理论,都可能会影响它们涉及的社会领域。科学方法被认为是依赖于真理的。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并不与此假设矛盾,但反身性的社会理论却与此矛盾。为什么社会科学本可以积极改变社会,却只是被局限于被动地研究社会现象?正如我在《金融炼金术》中说的,炼金术士在试图用咒语改变基本金属性质时犯了错误。相反,他们应该集中精力去参与金融市场,这才有可能成功。
   社会科学如何才能排除这种干扰?我提出一个简单的补救方法:承认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二分法。这将确保人们能正确对待社会理论的优点,而不会错误地用自然科学方法乱作诊断。我建议以此作为研究框架是在保护科学方法,对社会科学也不意味着贬值。这个框架并没有对社会科学能够研究什么做出限制,相反,通过把社会科学从对自然科学的依样模仿中解放出来,可以防止它被错误的评判标准所左右,让它有可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在这种精神下,我将在明天对金融市场做出阐释。
   抱歉这么久一直盘旋在极端抽象理论的火星上。我保证下一讲回到地球上来。
   谢谢。

陈小雅:戴晴新书《邓小平在1989》的看点

2019-07-29 ,明鏡網)
  戴晴又“生孩子”了!一如既往的《笑傲江湖》人物,像极了母亲“桃萼仙”。
  这个新生的孩子,就是《邓小平在1989》(注1)。是戴晴奉给“六四卅周年”的礼物。也是在这个年分里,我们见到的唯一历史类新书。
  虽说是新生儿,但话题还是老话题,观点还是老观点:话题就是八九民运期间的中共高层斗争;观点就是学生运动为党内保守派所利用,成为改革派出局的原因。说是“老话题”,是因为,在事发当时笔者周围就有类似议论,经由陈一谘《十年改革与八九民运》得到强化。笔者在《八九民运史》的初版(注2)中,也采用了其书的相关例证。笔者也注意到,包括鲍彤在内的一批赵系人物,大多持有类似视点与结论。随着学运主体叙事的崛起,“民间竞争”资料的日益丰富,这种原始的高层视点虽然略有转移,但并未淡出对运动整体思考的视野。而是最终促成了八九研究中“高层博弈”与“朝野互动”架构的搭成。这期间,张良《中国“六四”真相》(注3)以及赵紫阳回忆录、李鹏日记等一大批当事人叙事的面世,都在资料层面,对这一基本构架形成了有力的拱卫。
  也正是在这一整体思考的观照下,戴晴的新书奠定了其在“高层博弈”叙事中不可替代的价值。
                   新书亮点
  《邓小平在1989》,充满贴近高层幕后人物声息的细节。下面,摘引书中精彩的片段为证:
  ——关于饱受争议的赵紫阳访朝,赵紫阳其实是受惑于邓小平的许诺。鲍彤对戴晴说,赵曾经问邓:
  【是不是可以不去?
  邓小平说去,为什么不去。邓小平接着还说:你去,去了以后回来你当军委主席,我军委主席不当了,让你当。
  邓小平还说,我已经有个名单,要开一个会,在会上来决定我辞职,你当军委主席。(注4)】
  ——李鹏向常委传达邓小平“四二五”讲话后,陈云吹响“集结号”: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他不写进日记就太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历史的细节:陈云大秘许永跃特特打过来关照:
  “注意休息。”
  陈云同志!都理解啊……或者说,料事如神啊。当然,李鹏此时浮想联翩的,或许还有1987年,陈云怎么力荐他当了总理;1988年,怎么在“物价闯关”上密示。
  从一开头,陈云就密切关注。终于到了可以借邓的言语、行动,遂行他陈云之志向的时刻。当然这时节,自己立刻站出来发号施令仍然是伤大体的。他站出来的姿态,只是谦恭地点一句:支持小平同志!
  其实,言语之外,他们已经动作起来。据邓力群:
  “参加耀邦的追悼会之后,我就去外地了……陈云收到了邓小平425日的讲话。他把这个文件给我看了。而陈在收到这个讲话的第二天就回北京了。……打电话让我快点回来。(邓力群《十二个春秋》)”
  关键时刻,陈挑开了上场门的门帘,集结号吹响了。(注5)】
  ——赵紫阳对李先念透露“亚行讲话”意图后,正在住院的李反应几近失态:
  【听着赵的叙述,强忍着心头的兴奋。他刚离开,据现场护士说:先念同志不知怎么了,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在房间里一个劲转。(注6)】
  ——关于中共十三大上,赵紫阳提议今后“邓小平地位不变”,是薄一波传达邓小平的意思:
  【鲍彤有清楚的记忆:
  1987年,“十三届一中全会第一次会议的时候,我记得那天是下午开会。
  上午,紫阳跟我说,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交代,今天下午要开中央全会,要讲小平同志地位不变的话。这个问题比较严肃,比较郑重,不是随口能说的,要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
  我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写了。他看了,下午开会他就照读:
  这次小平同志全退了,但是小平同志在我们党内的地位不变,因为他的政治经验,他的政治智慧,我们党内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因此以后我们遇到复杂困难的问题,我们仍然向他请教,他有权召集我们政治局常委开会。
  接着,紫阳又补了这样一句:
  ‘国外看中国是不是稳定,就看小平同志的地位变不变。’
  这句话是谁讲的?是紫阳讲的。谁要紫阳讲的?薄一波让紫阳讲的。薄一波让紫阳讲的时候,边上坐着邓小平。讲完了以后,邓小平下面还补充了一句话:
  我在党内的地位,国外把它看成党的稳定的标志。(注7)】
   ——执行“六四“镇压的戒严部队,不是总参在指挥,而是总政:
  【一位当年正在军队服役的朋友说:
         总参作战部根本没有介入,全是总政一帮在那下令。仓促集合起来的这个“戒严指挥部”……
  当年住在总政黄寺大院的前军报记者江林也说:
  总政的人都调过去帮忙,院子都空了。(注8)】
  此外,还有:胡耀邦去世前,邓小平已经决定取消宪法序言中的“四坚持”;邓“南巡”已经安排好接替江泽民的班子……等等。可谓是精彩纷呈,意外迭出!
                         异见碰撞
  戴晴新书的另一可贵之处,是对一些不同观点进行了不点名驳难。例如,对同样是“阴谋论”持有者的鲍彤的这一观点:邓小平“倒赵”之心,起于赵紫阳在胡耀邦治丧问题上同意“开放遗体”供市民吊唁,担心赵将来做赫鲁晓夫,把“倒胡”的账算在他头上。戴晴认为:未必。
  她罗列出的文献资料表明,“开放遗体”实际上是胡耀邦家属的意见。而治丧小组同意的,仅仅是“组织北京市各界代表和群众10万人瞻仰遗容”。众所周知,北京是党中央、国务院所在地,要“组织”起10万人来,各部委机关、直属单位、各民主党派、中国人民解放军各军(兵)种,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与开放供市民瞻仰,完全是两回事!之后确实取消了这一条,而且很可能是邓取消的,但那恐怕仅仅涉及的是中共党内历来的“治丧规格”问题。而不是“群众要悼念”让不让的问题。事实证明,即便在邓小平最在意的“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这类虚名上,他也是让了步的。
  再则,邓小平究竟是何时开始,想到动用武力解决学运问题的?吴国光认为早于赵紫阳的“亚行讲话”。证据是此前邓小平的长子曾出现在武汉,并推测他是与父亲同行的。而《邓小平在1989》则把邓小平应付学运的手段清楚地分为“文吓”(“四二六”社论)和“武吓”(戒严)两个阶段。后一阶段开始于赵紫阳会见戈尔巴乔夫谈话。书中还引证了“残联”一位与邓朴方走得很近的工作人员的证言说,邓朴方当时去武汉,是出席残联的一个会议。
  关于我对“坦克人”问题提出的疑问(注9),戴晴也做了回答:“臆想”。不过,从学术角度说,其论据并不足以支持这个判断。
  对于学生不知进退,未能及时撤出广场,以致造成重大的牺牲,戴晴的惋惜一如既往。只是新书引进了一个新的概念——形右实左。配合其全书观点:学生运动被“保守派”利用作为了打倒赵紫阳的工具,逻辑上是成立的。只是还缺乏相应的证据,证明民运中的“激进派”期待的不是一场“革命”,证明保守派与学生的来往……
  在这方面,我们搜集证据的能力,远不如陈希同们对赵紫阳旧部的所作所为来得深入。
  与笔者对于赵紫阳近乎苛刻的审视不同,戴晴对于政治家的宽容与大度近乎“溺爱”。为了表达这种差别,她历数这位当代难得的改革家的政绩,不停地点“赞”并不时报以惊叹!只是在写到赵竟对学生的“绝食”束手无策时,才忍不住弹回到自己一贯的政治鉴赏水准,借聂真的话说:
  “赵根本就不是政治家的料,而是大公司CEO的料,更适合于当总理而不是总书记。”(注10
  这就是性情中人戴晴!
  我非常理解戴晴对改革派这位领军人物的赞许,以及争取其历史地位的努力,并由此对学生运动的激进派怀有长久的怨尤。因为她太珍惜中国现代史上这一稍纵即逝的机会,太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开放、开明和难得的自由!
  我们都知道,她与赵家人并无私交往来,也从来没去过富强胡同。
                     求同存异
  自去年10月以来,就听说戴晴今年要推出这本新书。而且同时被警告,她对你意见很大!吓得我一有机会就赖着这位大姐问:什么时候能先睹为快呀?戴晴倒是沉得住气,直到新书出版,才让我看到。读后感觉,我们一致的地方,远远大于分歧。而且分歧绝大部分是因为侧重点不同而造成的视角不同,以及人所共有的记忆沉淀的方式不同。戴晴同意这个看法:
  “我们可以求同存异。”
  我之所以坚信这一点,因为我们都是“问题中人”,而不是“名利场中人”。差异和分歧的相撞,只能使我们各自更丰富、更全面。提高的是自身的水准,受益的是我们的心灵和“孩子”。
  自2007年脑伤以来,我还没有发表过独立成篇的文章。草就此文,克服了多少胆怯和性急!一如既往地希望“不用”,只让朋友知道:小雅在努力!就可以了。
  2019728 北京 万寿庄
注释:
1 戴晴《邓小平在1989》。新世纪出版社。2019年出版。
2 陈小雅《天安门之变——八九民运史》。台湾风云时代出版社,1996年出版。
3 张良《中国“六四”真相》。明镜出版社。2001年出版。
4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一章。
5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二章。
6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三章。
7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四章。
8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五章。
9 见陈小雅《八九民运史》第十卷。公民社,20195月版,第56页。

10 戴晴《邓小平在1989》第三章。